軍中還有多少「洪仲丘們？」
十年近三百人「自殺」，每年「意外」死亡近三百人
沒有指紋、急著火化，面對這樣的高死亡率，國防部卻每次都說是「個案」；國軍死亡的原因只有「自殺」、「意外」、「生病」，但多少阿兵哥的真正死因是這三種原因背後不可告人的「人為因素」……
撰文：楊宗興
陸軍士官洪仲丘疑遭虐身亡事件引發全國關注，七月二十日更有數萬人走上街頭，要求國防部查明包括洪仲丘案等近年來多位役男死亡事件的真相。洪仲丘案不只是一起意外，更揭露了軍中多年來不敢被討論的黑暗面，除了洪仲丘，國軍還製造了多少「洪仲丘們」？為何十年內有將近三百人選擇在部隊結束生命？
口含一公尺步槍自盡？
無指紋、沒血跡、傷口不合理
二○○八年五月九日，二十一歲的空軍防砲九五四旅中士蔡學良，隨部隊前往台東地區指揮部太平營區打靶，沒想到卻成為他軍旅生涯的最後一站，蔡學良頭部遭子彈貫穿，當場死亡。靶場槍擊意外雖不是天天發生，但也不算罕見，只是蔡學良的死因充滿疑點，家屬無法接受軍方「自殺」的說法，花了五年時間追尋真相，至今國防部仍然沒給一個合理的交代。
軍方宣稱蔡學良是口含Ｔ六五步槍自盡，然而Ｔ六五步槍長達一公尺，從板機到槍口也有七十公分，手持步槍自盡顯然不太容易。再者，如果口含步槍自殺，槍口擊發時的火焰，應該造成口部周圍灼傷及大量火藥殘留，但這些在蔡學良身上都沒有出現。且蔡學良後腦勺的子彈穿出孔僅一．二公分，反而像四五手槍的穿出孔，如果是口含步槍自殺，槍口的壓力及子彈的動能，應該會在後腦勺造成更大的傷口才對。最弔詭的是，這把蔡學良用來自殺用的步槍上頭，完全沒有蔡學良的指紋，甚至連血跡都沒有。
當年家屬一再要求進行解剖，但軍方堅持火化，更讓蔡學良的家人感到懷疑，因此五年來不斷要求國防部調查，也自己找了法醫來檢視國防部的說法，一一戳破蔡學良死因的可疑之處。曾受蔡學良家屬之託的法醫羅秀雄表示，從軍方的資料判斷，槍枝的射擊距離應該離蔡學良一公尺以上、兩公尺以內，有可能是槍枝發生走火意外或是他殺，但絕不可能是自殺。
攜械逃亡飲
子彈從前額射入，姿勢也不對
無獨有偶，二○一一年十一月二十日，二十三歲的澎湖聯勤彈藥分庫少尉排長李哲宇突然失蹤，他的Ｔ九一步槍以及兩個彈匣共十發子彈同時不翼而飛，經過軍方一天一夜的搜索，終於在營區一牆之隔的防風林找到李哲宇，但卻是一具冰冷的遺體，一顆子彈貫穿李哲宇頭部，軍方的結論一樣是「自殺」。
李哲宇家屬無法接受「攜械逃亡自殺」的說法，因為有一個交往五年女友的李哲宇，感情非常穩定，每個月還會匯款三萬元薪水存進女友的帳戶，也已經計畫兩年後就要結婚，根本看不出任何自殺的動機。此外，李哲宇的女友在事發當天中午曾和李哲宇通過電話，通話過程毫無異狀，一點都不像是要自殺的人。
協助李哲宇家屬的民進黨立委蔡煌瑯也指出，媒體報導子彈是「從下顎貫穿頭部」，然而家屬到解剖現場卻發現，子彈是「從前額貫穿至腦杓」，軍方明顯在掩飾什麼；其次，如果步槍子彈是從前額射入，那屍體應該因為槍枝後座力而向後仰躺，但李哲宇被人發現時卻是雙腳跪地臉部著地，現場血跡僅十五公分。因此蔡煌瑯懷疑，李哲宇被發現的防風林恐怕不是案發的第一現場，而李哲宇也並非軍方所說的「自殺」，而是遭到了謀殺。
正當大家都覺得「軍隊好黑暗」、「也許當替代役會好多了」時，二○一二年四月二十四日發生陳俊銘事件，又重重賞了大家一個耳光，因為在台中成功嶺服替代役的陳俊銘，被人發現身上有十三道刀痕，倒在寢室床上氣絕身亡，軍方的答案毫無意外地仍然是「自殺」。
替代役自裁十三刀？
五公分刀片、沒唉叫都是疑點
陳俊銘死亡時只剩三、四個月就可以退伍，並且已經考上台北科技大學碩士班，準備退伍去念研究所，卻被發現在寢室「自殺」。軍方指出，凶器是一把五公分長、沒有握柄的美工刀片，陳俊銘是用這小小的刀片在自己頸部割了三刀、在手腕割了十刀，頸部刀痕最深達四公分深，造成陳俊銘失血過多死亡，血跡還流到了床下。
家屬首先質疑，一個準備去念研究所的人怎麼會「自殺」？再者，事發當時寢室內還有其他四名替代役男，為何沒有人發現陳俊銘「自殺」？陳俊銘的母親指出，「我只是家庭主婦，我們平常切菜不小心切到一刀就唉唉叫了，怎麼可能割十三刀都沒有叫一聲？」陳母還說，「我一個小孩養到念碩士，怎麼可能只用簡訊說『爸媽保重』就去自殺？」
再看看所謂的「凶器」吧，要用這把五公分長的刀片，在自己身上割上十三刀，光用想的就令人覺得不可思議，遑論這十三刀插進身體的深度最深達四公分、最淺也有兩公分，其中三刀還是在脖子上，成為致命傷，但是軍方在刀片上怎樣都採不到指紋，更讓人懷疑拿刀的人是否真的就是陳俊銘自己。
為何凶器都沒有指紋？
立委質疑，軍方輕描淡寫
還記不記得前面兩個「自殺」的國軍弟兄？凶槍上也都採不到任何指紋，軍方對家屬的說法不外乎「指紋被破壞了」、「你孩子體質特殊不易留下指紋」，然而法醫羅秀雄卻認為不太可能有這種「特殊體質」，他說除非因為燒傷讓手上的指紋消失，否則就算手洗乾淨多多少少也應該留下部分或破碎的指紋，但指紋在上述三個案子中，「沒有就是沒有」。
對於軍中頻傳「自殺」或可能是他殺的「被自殺」，蔡煌瑯痛批，「國軍自殺率奇高，簡直比美軍在伊拉克戰爭的死亡率還高！」他指出，國軍死亡的原因只有「自殺」、「意外」、「生病」，但多少阿兵哥的真正死因是這三種原因背後不可告人的「人為因素」？其實背後隱藏軍中長期存在的「霸凌」、「虐待」以及「不當管教」等結構性問題。
蔡煌瑯表示，二○○二年到二○一二年的十年內，共有二百七十多名官兵「自殺」，而每年死於「意外」的國軍也將近三百人，面對這樣的高死亡率，國防部卻每次都說是「個案」，但蔡煌瑯強調，這樣的高死亡率已經不能用「個案」來搪塞，它應該是國安層級的問題。
隨著高等教育普及，近年義務役役男年齡提升，學歷也更高，但部隊裡的志願役官兵通常年齡比義務役小、學歷也較差，多年來兩者充斥矛盾情結，且義務役男一般較為自負，但生活管理能力卻較差，兩者之間擦出的「火花」往往就釀成悲劇。
蔡煌瑯認為形勢已經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，國防部如果無法正視並解決問題，目前慘不忍睹的志願役士兵招募情況將更雪上加霜，恐怕對國軍戰力造成嚴重衝擊。他建議可從推動資深領導制開始改革，不要讓軍校、官校剛畢業的軍士官馬上帶領部隊，而是培養他們有足夠經驗歷練後，再讓他們帶兵，否則軍中的惡性結構將永無改變可能。
七月二十日午後，國防部副部長楊念祖在數萬群眾面前大聲疾呼，「請大家給國防部一個機會，大破大立、痛改前非、依法辦案、還原真相。」然而，在國防部痛改前非之前，多年來已有多少年輕的靈魂因軍中的黑暗而消逝？國防部要大家給他們機會，但誰又能給這些「洪仲丘們」一個重生的機會？
攝影：吳逸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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